待得美人離去後，她扁扁嘴，對著那個負手而立的人哼了一聲：“是你叫我來的？”

她的語氣很不恭敬，絕非對長輩說話應有的態度。但也可以理解，畢竟她之前幾番險些死在這人手上，換成誰都不會有好脾氣。

只是……她面對的人，並非普通長者，而是當代劍聖！

多年後，當她回憶起這段過往時，好笑之餘又有些心虛：縱橫傳人，劍聖掌門，無數武學大家心向往之、以與其得見一面為榮的宗師級人物，她竟敢這樣毫不客氣地當面挑釁。

所幸……那人是雪萊師傅，如若換成旁人，她就算有九條命也禁受不起。

可惜那時的她並不知道這些，經歷生死劫難，本就性情偏激，加之少年意氣，說話的語氣便更為惡劣：“你要想再殺我一次，隨便在哪都行，不用特意把我叫到這兒來。”

那人轉過身，那個瞬間，好像有光在暗沈暮色中倏忽亮起——那張風骨清新的溫潤面孔在暮霭中浮凸而出，眼神頻顧間，流轉出一種清絕風采，難以用言語描述。

之前雖也見過這個男人，但每次都是匆匆一面，何況他又擺出一副殺神般的表情，誰還能註意到他長成什麽樣。

然而此刻……看清他的真容，林皓夜再次有種目眩神暈的感覺——

這個人……長得真不是一般的好看啊！

身為外貌協會堅定不移的成員一名，她能在第一次見到雪萊時保持鎮靜，沒有失控忘形，已經是很不容易了。

當代劍聖並不知曉她在這短短數秒內轉過的念頭，面對她的挑釁也毫無怒色，只是淡然：“你住在這裏，有什麽需要，和小白說一聲即可。”

住在這裏？

林皓夜眨眨眼，怔楞幾秒鐘，陡然明白了他的意思，脫口叫道：“你……你難道要把我關在這裏一輩子？”

那人沒有否認，神色清冷：“你以厲鬼之身重生，戾氣未除，又背負殺業，我不能放任你進入俗世，以免惹起禍端。”

厲鬼，戾氣，殺業……

他每說一個字，林皓夜的表情就更暗沈一分，待得他說完，她已臉色鐵青，渾身都在像過電似的顫抖。

果然……在所有人眼裏，她都是罪有應得——滿手血腥，濫殺無辜，即便被打入地獄、永世不得超生也是活該！

冷戾怒氣上湧的太過突然，於瞬息間席卷神智，幾乎不假思索，她冷笑著開口：“你既然已經判我罪了，又何必費盡心思救我？直接打得我魂飛魄散不是更好！”

那人淡淡望住她，語氣緩和了幾分：“能在身為厲鬼的情況下重拾神智，收斂殺性，說明你本性不惡——年輕身故已是不幸，如若再要你魂飛魄散，未免太過。何況……你還是純鈞劍選中的人。”

純鈞？

林皓夜微微一震，想起被投入紅蓮煉獄前，最後一個印象是自己用力拖過石隙中的長劍，隨手拔出劍刃，擋在身前——

下一刻，紋錯斑斕的劍刃在幽黯石室中劃過一道冷亮銳光，青碧光華宛如水波漾開，層層舒展，將她包裹其中！

那把劍……就是純鈞？

上古名劍中排位僅次於湛盧的……純鈞寶劍？！

聽他說完饒恕自己的理由，林皓夜非但沒有釋然，反而湧起更怨毒的戾氣，口吻尖銳而譏誚：“原來……我的命，還沒有一把劍貴重！”

當代劍聖涵養極好，聽她一而再的挑釁，也未動怒，只是目光中略浮出一絲冷意：“任何人的性命都很貴重——包括被你所殺的那一家人！”

聽他提到那一家人，林皓夜微微瞇眼，有極濃重的冷戾之意在眼底積聚，那樣深沈的殺氣，連當代劍聖都有所覺察，不由深深蹙眉——

即便經歷了紅蓮試煉淬煉怨氣，她身上的冷戾殺氣還是如此深重，加之她此刻肉身以純鈞鑄成，可謂奪胎換骨，強韌堅忍殊異於常人，如果就此放任，只怕會成絕世禍根。

可是……畢竟是一個年輕女孩，若要就此下殺手，他又有些於心不忍。

“真可笑……現在來擺出一副替天行道的架勢，我之前奄奄一息的時候，怎麽沒人救我脫離苦海？”

她微微冷笑，每個字都帶著切齒寒意：“他當初趕走我的理由不是我不夠資格繼續求學嗎？既然他這樣堅持‘物競天擇，適者生存’的箴言，那我秉持同樣的原則回來取他性命，他又有什麽好不甘的？所謂弱肉強食……這個道理早在他開除我的時候不就了然於心？他那時候就該知道，會有這麽一天！”

弱肉強食……

聽她說出這四個字，雪萊的眼神微微一震，似是被她的話勾挑起極為久遠的回憶。

適者生存，弱肉強食……兩千年前，那個震悚七國的門派便將這八個字奉為珪璋，即便是千年後的今日，仍然餘威不減。

只是這八個字說來輕巧，真要照章執行，卻非絕強的定力與狠絕手段不能辦到。

“依照你的說法，那我此刻力強於你，若是就此取了你的性命，你也沒什麽好抱怨的，是這樣嗎？”

他淡淡發問，眼底籠著一抹陰翳，瞧不出情緒起伏。

林皓夜咬了咬牙。

她知道他的話沒錯，在這個男人面前，她毫無招架之力——如果他當真要殺自己，自己也無計可施。

只是即便如此，她亦不會向人低頭，哪怕拼得魂飛魄散，她也不肯退讓半步！

“反正我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……你要怎麽樣隨便你，就是別拿我當耗子耍！”

當代劍聖蹙眉更深——這樣強硬冷戾的性子，寧折不彎，到最後只會是害人傷己，兩敗俱傷。

他定定看著這個女子，眼睛裏似乎凝結起一層薄薄冰霜，雖然沒有說話，這沈默中卻有種無形的威勢逼壓而至。

再如何倔強，到底只是個年輕女子，林皓夜吃不住勁，只覺得似有寒刃加頸，肌膚如過冷電，緊繃如石，只能硬撐著挺直腰背，卻一句話也說不出。

兩年後，回憶起這段過往時，林皓夜對自己的表現只有七個字評價——初生牛犢不怕虎！

如果她稍微聽說過這位當代劍聖的事跡，再借她十個膽也不敢在此人面前大放厥詞。只是那時的她已被怨毒戾氣沖昏頭腦，滿心裏只想著“除死無大事”，所以才敢跟那人硬頂硬撞。

當代劍聖靜靜凝註於彼——那樣沈默倔強的眼神，他只覺得熟悉莫名，眼底不由變幻過無數種覆雜至極的情緒，每一種都似平靜海面下奔騰呼嘯的暗流湧動。

這樣過了好一會兒，直到林皓夜已經承受不住他眼神的威壓，顫抖著想往後退，他才緩和下氣勢，平靜道：“你住在這裏，除了本門禁地，其他地方可隨意走動。”

住在這裏……誰要住在這兒啊！

林皓夜很想極有骨氣地喊出這句話，然而觸及那人溫溫涼涼的眼神，不由從心底打了一個哆嗦，一個字也說不出。

她色厲內荏的模樣落在當代劍聖眼中，那抹深沈陰翳稍稍緩和了些，甚至浮現出一絲淡淡笑意。

他沒再說什麽，只是緩步離去——那抹銀灰衣袂消失在視野中的瞬間，林皓夜長松一口氣，只覺得渾身一軟，終於恢覆了對身體的支配力。

她想疾步追上，可剛一邁步，膝蓋沒來由有些打戰，竟然站不穩腳，踉蹌後退了幾步，撐手扶住白玉雕欄，終於勉強穩住身子。

那個人的眼神……並不如何嚴厲，但當他看過來的時候，卻似有無形利刃裂體而過，說不出的可怕——

直到此時此刻，她才發覺後背涼颼颼的，裏外衣衫都已被冷汗浸透。

那一日，她就站在雲海平臺的白玉石欄旁，望著那人離去的方向怔怔出神，直到最後一抹餘暉消失在天際、夜色黑沈如漆。

那個男人的話一直縈繞在心頭——他雖未明說，她卻已明了，這是要把自己軟禁在這兒一輩子！

她甚至能猜測出他的想法——她是厲鬼重生，戾氣深重，一旦放入陽世，必定遺禍無窮！與其到時再費心除害，不如從源頭杜絕，將她就此關禁，以免為害世人。

於情於理，這樣做並沒錯，何況她本就是怨靈之身，他肯留自己一命已是心懷仁慈，根本毋需考慮更多。

換成其他人，或許就這樣認命，老老實實在此地度過餘生。

可惜，她不是“其他人”……否則她也不會蛻變成厲鬼惡靈，殺盡痛恨之人一家！

自那日以後，她再未見過這位清絕出塵的男子，每日只有那個名喚“小白”的白衣美人替她打理日常起居所需的一切。

表面上看，她聽話順從，每天或者於寢殿中看書，或者在附近漫步閑走，欣賞四周景致，倒也逍遙快活。

但是十日後，當她摸清了周遭情況，就實行了第一次逃跑計劃。

此間占地雖廣，卻渺無人煙，除了當代劍聖和小白，她再未見過旁人。而清涼臺位於雲夢之巔，四圍都是密林絕壁，唯一的出路就是雲海平臺向西約莫三百丈的一條狹窄石階。

那日傍晚，瞅準時機，她一口氣跑上雲海平臺，沿著石階一路向下。

她並不知道這條石階通往何處，只是想盡快離開這個鬼地方，哪知越往下走，周遭反倒越見荒涼，幾乎隱沒於密林之中。

這鬼地方到底是哪裏啊！

她郁結不已，若不是怕驚動旁人，真想忿忿喊出聲。

只是到了此刻，哪怕前路再如何艱險，也只能硬著頭皮往前闖，所以她一頭紮進密林深處，隨便認準一個方向，跌跌撞撞地咬牙走下去。如此走了約莫兩個時辰，天已完全入黑，林子裏伸手不見五指，完全分辨不出東南西北，更看不清前路是斷崖還是坦途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

本站無廣告，永久域名（danmei.twking.cc）